苏芮嫁进张家的时候,婆婆李桂兰还不到五十岁。
烫着一头时髦的小卷发,穿着崭新的暗红缎面袄,精明利落地操持着婚礼上的大小事务,嗓门洪亮,指挥若定。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,张家的老太太,真是个能干人。公公张建国比婆婆大了整整八岁,却像是她的一个影子,沉默地跟在身后,偶尔被李桂兰高声支使去做点什么,便佝偻着背快步走去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懦弱的恭顺。苏芮第一次见,心里就咯噔一下,这家里,是婆婆一个人说了算。
婚后的日子,很快就像浸了冰水,一点点冷透下去。问题出在孩子的性别上。苏芮头胎生了个女儿,取名朵朵。产房外,李桂兰一听是个丫头,脸上那点强挤出的笑意瞬间就塌了下去,瞥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,不咸不淡地说:“丫头也好,先开花后结果。”转头就对病床上的苏芮没了多少热乎气,炖来的鸡汤都像是应付差事。
丈夫张伟是个老实人,夹在中间,只会讷讷地劝苏芮:“妈就那样,心直口快,没坏心眼,你多担待。”苏芮看着怀里软糯的女儿,把委屈咽了下去,心想,或许下一个是男孩就好了。
隔了两年,苏芮又生了。还是女儿,取名蕊蕊。这一次,李桂兰连面子上那点功夫都懒得做了。直接拉长了脸,在病房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,仿佛多留一刻都嫌晦气。公公张建国倒是偷偷塞给苏芮一个红包,小声说:“好好养着,孩子平安就好。”却被刚好折回来拿落下的围巾的李桂兰撞见,一把夺过红包,狠狠瞪了老伴一眼:“钱多烧的?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赏的!”张建国立刻缩了脖子,不敢再言语。
从此,这个家对苏芮而言,就成了一个冰窖。长达六七年的冷暴力,无声无息,却又无处不在。吃饭时,好吃的肉菜永远摆在李桂兰和张伟面前,苏芮和两个女儿仿佛只是桌边的摆设。她主动跟公婆说话,李桂兰要么装作没听见,眼皮都不抬一下,要么就用鼻子“嗯”一声,再无下文。有次苏芮实在忍不住,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,李桂兰才慢悠悠地翻个白眼:“嚷什么嚷,我又不聋。”倒是张伟偶尔察觉不对劲,问他妈:“芮芮跟你说话呢,你怎么不理?”李桂兰立刻换上另一副腔调,无辜又诧异:“啊?她说话了吗?我没听见啊,这人老了,耳朵是不好使了。”
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,像细密的针,扎得人心里又疼又憋闷。尤其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。
北风呼啸,水管子都快冻上了。苏芮搓着手,在院子里用冷水洗满满两大盆衣服。里面有她和孩子的,也有公婆和丈夫的。冰冷的水刺得骨头缝都疼,手指冻得像十根红萝卜,几乎失去知觉。她缩着脖子,哈着白气,看着客厅玻璃窗后,婆婆李桂兰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暖和的沙发里,一边嗑着瓜子,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戏曲节目,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。
盆里的被单厚重,浸了水后沉得拎不动。苏芮实在熬不住,手上又湿又冷,她朝着客厅方向喊了一声:“妈,能过来帮我搭把手吗?拧不动了。”
声音被风吹散了些,屋里的人没反应。
苏芮吸了口冷气,更大声地喊:“妈!帮忙搭一下架子就行!”
李桂兰终于动了动。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瓜子,拍了拍手上的碎屑,眼皮懒懒一掀,透过玻璃窗冷冷地扫了院子里的苏芮一眼,嘴角往下撇着,嘟囔声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冷风,砸进苏芮耳朵里:“生不出个带把的,洗两件衣服还嫌累?真是娇气!我年轻那会儿,一次洗一家子七八口的衣服,还得挑水劈柴,也没像这样喊苦喊累。”
积压了数年的委屈、愤怒、寒意,在这一刻猛地冲垮了堤坝。苏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她“哐当”一声把沉重的洗衣盆撂在地上,脏水溅出来,湿了她的棉鞋和裤脚。
她几步冲到客厅门口,拉开门,冷风裹着她的话冲